04
2020
07

钱钟书小说《围城》(节选)

那天是旧历四月十五,暮春早夏的月亮原是情人的月亮,不比秋冬是诗人的月色。苏小姐的母亲和嫂子上电影院去了,只剩她跟看门的在家。她见了鸿渐,叫鸿渐坐一会,她上去加件衣服,两人同到园里去看月。她一下来,鸿渐先闻着刚才没闻到的香味,发现她不但换了衣服,并且脸上唇上都加了修饰。苏小姐领他到六角小亭子里,两人靠栏杆坐了。他忽然省悟这情势太危险,今天不该自投罗网,追悔无及。

苏小姐又问了他一遍昨晚的睡眠,今天的胃口,当头皎洁的月亮也经不起三遍四遍的赞美,只好都望月不作声。鸿渐偷看苏小姐的脸,光洁得像月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眼睛里也闪活着月亮。

苏小姐知道他在看自己,回脸对他微笑,鸿渐要抵抗这媚力的决心,像出水的鱼,头尾在地上拍动,可是挣扎不起。他站起来道:“文纨,我要走了。”

苏小姐道:“时间早呢,忙什么?还坐一会儿。”指着自己身旁,鸿渐刚才坐的地方。

“我要坐远一点——你太美了!这月亮会作弄我干傻事。”

苏小姐的笑声轻腻得使鸿渐心理抽痛:“你就这样怕做傻子么?坐下来,我不要你这样正襟危坐,又不是礼拜堂听说教。我问你这聪明人,要什么代价你才肯做傻子?”

“我没有做傻子的勇气。”

苏小姐胜利地微笑,低声用法语说:“吻我!”说着一壁害羞,奇怪自己竟有做傻子的勇气,可是她只敢躲在外国话里命令鸿渐吻自己。鸿渐没法推避,回脸吻她。这吻的分量很轻,范围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场端茶送客时把嘴唇抹一抹茶碗边,或者从前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时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经》,一种敬而远之的亲近。吻完了,她头枕在鸿渐肩膀上,像小孩子甜睡中微微叹口气。鸿渐不敢动,好一会,苏小姐梦醒似的坐直了,笑说:“月亮这怪东西,真教我们都变了傻子了。”

“并且引诱我犯了不可饶赦的罪!我不能再待了。”鸿渐这时候只怕苏小姐会提起订婚结婚,他不知道女人在恋爱胜利快乐的时候,全想不到那些事的,要有了疑惧,才会要求男人赶快订婚结婚,爱情好有保障。

(来源:阅童军国际总会/作者:钱钟书)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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