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一个有性灵的人,也许会在梦里,或者一些意象里,知道自己的前生以及来世。梦本身就是一个虚幻,但许多人却愿意耽于梦中,做着美丽绝伦的想象,以慰现实的苦闷。汤显祖的《临川四梦》,至今仍被人痴迷,是因为一切故事,都在梦里发生。梦里有许多妙处,难以与君言说。在梦里,可以不管韶光是否如云烟过隙,不管流年是否如滔滔春水一去不回。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种下前因,只是自己却未必知道。若信因果轮回,世间一切生灵都有前世今生。今生为草木,来世可能投胎为人;今生是人,来生亦可能成为草木。化蝶的传说真的很美,狐仙的故事亦耐人寻味,我们因为相信了这些美好,心中才会蕴藏许多柔情。相信在这世间,必定有一个与你擦肩的人,让你深深回首。
我们都是红尘过客,也曾知晓因果,却无法顿悟其中的玄机。今生若受尽苦难,权当是消却前世的孽债,今生若顺畅平坦,只当作所得的福报。没有谁可以翻看自己的前世,亦没有人可以知晓自己的来生,所有的猜测,皆似是而非。有时候听信一个称骨相面的江湖术士,说着那些看似玄妙,实则寻常的话语。所以对于西藏历代达赖喇嘛的转世,会生出好奇之心,总会忍不住询问:到底是如何找到转世灵童的?难道人死了真的会有转世?就算有转世,难道这曲折过程就不会出现差错?关于如何寻找转世灵童与确认转世灵童,之前有过交代,但还是有太多无法诠释的玄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预言可信吗?高僧卜卦可信吗?圣湖的水可信吗?还有那些神奇的天象可信吗?如若世间种种不可信,又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信众匍匐于佛的脚下,祈求度化与超脱。
白羽的仙鹤你的双翅借给我吧我不飞往远处只到理塘就要折回的这首诗,是当年仓央嘉措离开拉萨被押送至京的途中写下的。当初许多人不解其意,以为仓央嘉措在理塘留下了什么宿缘,所以愿借仙鹤的羽翼,飞往那里,找寻他要找的人,了结他要了的事。直到后来,仓央嘉措于青海湖神秘失踪,不知去向。于是,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的僧人,凭借他这首诗,领悟出其间的奥妙,在一个叫作理塘的地方,找到格桑嘉措,尊其为七世达赖喇嘛。1708年,藏历土鼠年七月十九日,格桑嘉措生在多康下部理塘。关于他出生时的一些传奇,或当时出现过什么异样天象,已无从知晓。但是作为一个转世灵童,必定有其不同寻常之处。格桑嘉措出生时,仓央嘉措已在青海湖失踪近两年,而拉藏汗所扶持的伊喜嘉措也已在布达拉宫坐床一年。这位六世达赖伊喜嘉措重复上演了当年仓央嘉措的角色,做了拉藏汗的棋子,任由其摆布。
伊喜嘉措尽管得到大清康熙皇帝的承认,颁授了金印,下诏册封为六世达赖喇嘛,但是从未得到过任何僧侣的认同,亦没有得到西藏信众真正的敬仰。而独揽政治大权的拉藏汗亦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人心,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的高僧对拉藏汗擅自决定达赖喇嘛废立的做法甚为不满。其余的僧众亦从未停止过对仓央嘉措转世灵童的寻找,后来在仓央嘉措留下的情诗里,他们找到了活佛的方向,就是仙鹤要飞去的地方——理塘。三大寺的高僧坚信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隐藏了玄机,是为了暗示他们,他转世灵童的所在地。于是他们组织了许多僧众抵达理塘,并找到了这个叫作格桑嘉措的孩子,又通过多方面的勘验认证,确定他就是六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他们上书给大清皇帝,极力要求废除拉藏汗所立的假达赖,而重新认可格桑嘉措为六世达赖转世灵童的身份。
那时候的西藏局势依旧风雨飘摇,拉藏汗虽然战胜了第巴桑结嘉措,赶走了活佛仓央嘉措,但他的做法不为人认可。许多部落对其虎视眈眈,他西藏首领的位置也是摇摇欲坠。由于几次动乱,康熙帝亦不敢随意轻举妄动,他对伊喜嘉措不废,对转世灵童格桑嘉措的身份做出中立的态度。但他对这个孩子有了特别的关照,将他转移到了青海和硕特部势力范围之内,并送他到塔尔寺剃度学经。直到1717年,拉藏汗被准噶尔军队所杀,伊喜嘉措被囚,他的活佛身份也自然被西藏信众给推翻。1719年,清朝皇帝平定了准噶尔叛乱,才正式承认格桑嘉措转世灵童身份。康熙第十四子和几位大臣,以及三千名士兵簇拥,从西宁来塔尔寺,部署汉蒙大军,做好了迎请转世灵童的一切准备。次年,皇子带来了清康熙诚赐达赖喇嘛的金印、金册,并在布达拉宫为格桑嘉措举行了隆重的坐床大典。
格桑嘉措虽然是作为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鲁派的僧众认为他是七世达赖,但清朝政府却坚持格桑嘉措为六世达赖,认为格桑嘉措是接替而不是继承已被废黜的六世达赖的法位,不能认作七世达赖。后来因为藏族人民始终认为格桑嘉措为七世达赖,直至乾隆年间,乾隆帝封强白嘉措为八世达赖时,才意味着默认格桑嘉措为七世达赖,而仓央嘉措也就顺理成章地为六世达赖。格桑嘉措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的那天,拉萨城十万信徒匍匐在这座红山的脚下,诵念佛经,以最虔诚的仪式表达他们对七世达赖喇嘛的追随。告诉巍峨的青山、滔滔的河流,他们永世不变的信仰。此次坐床典礼,丝毫不减当年仓央嘉措坐床时的风华。历史不过是将一幕幕戏剧重演,而更换的只是这些匆匆而过的角色,有一天,我们都会无牵无挂地消失,成为过去,成为历史。
清廷颁给格桑嘉措的金印上刻的是“弘法觉众第六世达赖喇嘛之印”。如果格桑嘉措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那么他理所当然应属七世达赖喇嘛。如果格桑嘉措不是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那他又以何种身份存在?如果当年仓央嘉措真的病逝在青海湖,那么格桑嘉措或许真的是他诗中所指示的转世灵童,可倘若如《秘传》所说,他并未死去,而是漂泊江湖,最后隐藏在阿拉善,那么又何来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之说?如此错综复杂、玄妙重重的历史,实在是纠结万分。关于仓央嘉措的何去何从,关于格桑嘉措的来由,没有谁可以给出确定的答案。历史本身就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多少人不明不白地存在,又不明不白地离开,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握过自己的人生。格桑嘉措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以何种身份在布达拉宫的佛床上,一坐几十年。对于自己的身份之谜,他不问,也无从可问。只好相信自己真的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相信是他诗中预言的那个活佛。因为,理塘是他的故乡。
格桑嘉措自1720年9月15日,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拜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为师,受了沙弥戒。然后,入哲蚌寺学经。1727年,格桑嘉措二十岁,又从五世班禅受比丘戒。亲政之后,格桑嘉措把精力放在宗教事务上,弘扬佛法,造福众生。他一生谦逊俭朴,深得西藏民众爱戴。西藏藏传佛教史上,出现了三位六世达赖喇嘛。这一切,缘起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是他演绎了传奇,又将传奇延续。然而这三位达赖,也只是布达拉宫这座舞台上的青衣,无可奈何地演着别人的戏,又何曾拥有过真实的自己。仓央嘉措尽管仍被后世追溯怀念,可他的一生终究是一场无法破解的谜。伊喜嘉措更为可悲,居住在布达拉宫十一年,到如今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找不到。
在无从解释的疑惑面前,我们到底该相信什么,又不该相信什么?或许我们应该像白云清风一样悠闲自在,不惊不扰。像那些虔诚的藏民一样,相信神佛的存在,相信每一片白云,每一只藏羚羊,都有无可言说的灵性。这样就无须探寻那些难解的谜底,无须知晓三百年前的真相。就让谜永远是谜,让昨天永远是过去,让故事永远只是故事。善良的你我,只在尘世的一隅,沉静安宁,便好。
(来源:阅童军国际总会/作者: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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